漈上名村 二陈故里
楚 欣
甲午（2014）年初冬，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笔者乘车从梅城出发，沿着曲折的公路，走访历史文化名村漈上。漈者，跌落而不回的水流，瀑布也。漈上村，离梅城大约十几公里处，即在龙首岗与凤凰山之间的一条溪涧之上。之所以被称为历史文化名村，缘于过去数百年来这里文风鼎盛，出过许多饱学之士，其中尤以北宋音乐理论家陈旸与其仲兄、礼学家陈祥道最为出名。
走访时，陈旸的两位后裔热情陪同，并一路为我解疑释惑。
彪炳历史的二陈
所谓二陈，即陈旸与陈祥道，是漈上村乃至整个闽清县的骄傲。据说南宋大儒朱熹对他们非常敬佩，曾题联赞曰：“棣蕚一门双理学，梅溪自古两先生”。历史虽然已远去近千年，但两位先生在闽清乡亲们的心中仍占有崇高的位置，受到广泛景仰与爱戴。梅城建有“陈祥道、陈旸纪念堂”（此处为“二陈先生祠”的旧址），以众多的图片、实物介绍他们的生平与贡献；“二陈”文化研究会还举办过有关学术研讨会、讲习班和音乐会，海内外学者与二陈后裔皆踊跃参加。
对于二陈的人生经历与贡献，笔者早先一知半解，此次走访漈上村，陈旸的两位后裔为我补了课。
陈旸，又名旸道，字晋之，生于宋神宗熙宁元年（1068年），聪明好学，孜孜不倦，26岁时（绍圣元年）中“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制科进士，后累官至礼部侍郎。他清正廉洁，敢于直言。政和二年（1112年），因“坐言盐铁利”，与宋徽宗争辩，得罪了当朝皇帝，被罢了官，不久又复职。陈旸一生对中国文化有许多建树，最大的贡献是写下巨著《乐书》。此书达200卷近百万字，几乎集纳了儒家学派全部的音乐论述，被称为“中国礼乐文化大典”、“中国第一部表演艺术百科全书”，中国历代乐学界则尊之为“至乐”。
《乐书》在世界音乐史上也占有重要的一席，它比西方第一部音乐百科全书——德国的《音乐辞典》早了600多年。著名小提琴演奏家盛中国参观“二陈纪念堂”后激动地说，“贝多芬才二百多年，莫扎特也才二百多年，而我们近一千年前就有了陈旸。我准备拿他的《乐书》到各处游说，也希望中央电视台来拍个片子，让全国都知道闽清出过一位伟大的音乐理论家陈旸。”
陈祥道，字用之，生于宋仁宗庆历四年（1044年），自幼勤奋好学，博览群书，治平四年（1067年）高中进士，历官国子监直讲、太学博士。他认为，“治国以礼为本”，年轻时就开始注意收集、研究历代礼乐制度，后经二十年的发愤努力，终于在元佑四年（1089年）写下了《礼书》150卷和《礼仪注解》32卷。陈祥道所讲的“礼”，不仅指人的行为规范，也指古代的典章制度，他对中国传统文化作出了一定贡献?；褂Ω弥赋龅氖?，陈祥道的《礼书》有15卷涉及典礼音乐。陈旸在编撰《乐书》时，不仅从《礼书》中得到了不少珍贵的资料，借鉴了其编撰体例，还得到他哥哥的亲切鼓励?？梢运?，《乐书》的完成，与陈祥道也有一定关系。
“十八学士先兆”的由来
漈上村的陈氏宗祠，历史上曾因故多次搬迁，最近的一次就在前些年。新祠旁边有一块石碑，上刻“十八学士先兆”六个大字。据介绍，这块石碑记载着一个古老的传说。
那是五代十国的时候，陈氏的先祖陈迁（字千郎），随王审之从河南固始县入闽，官至三司左丞旨，卜居于省南大义（今属闽侯县祥谦镇）。宋初，陈迁的第三个儿子陈柄决定向外发展，带着家人沿闽江逆流上溯，入梅溪，上昙溪，来到了漈水崖前。此时他定睛望去，只见山环水绕，树木郁郁苍苍，便继续缘溪行。不久，眼前豁然开朗，一块平展展的旷地出现了，颇具“世外桃源”的景象，于是停下脚步，决定在此先住下来，看看情况如何。
不久后的一天，陈柄独自行走于村西山脚下的松柏林中?？赡苁亲呃哿耍乖谝豢么笫飨碌那嗍迳洗蚱鹆祟?。霎时间，他听到了“扑、朴、扑”的声响。一看，原来是许多美丽的大白鹤正从青石板下的树洞中飞了出来。一只、两只、三只……他对着蓝天数着，一共十八只。仙鹤是吉祥之鸟，常被视为美好的征兆，陈柄不禁为自己感到庆幸。但此刻树林中叽叽喳喳的鸟鸣声却将他唤醒，这才发现刚才是在做梦。但他觉得，这是个好梦，因为在闽清方言（福州话）里，“鹤”与“学”为谐音，梦中十八只飞翔的仙鹤，意味着这里将有十八学士出现，于是他就此择地建房，并在房屋落成后，于门前立了一块石碑，上刻“十八学士先兆”六个大字，勉励子孙勤奋读书，登科及第，成为国家的栋梁之材。千百年来，漈上村及分散各地的陈氏后人，不负祖先的期望，涌现出许多杰出的人士，仅陈祥道、陈旸及其侄辈陈刚中、陈和中等两三代人，就出现过“五子四登科”、“一门七进士”人才辈出的盛况。
时间过去了近千年，这块被陈氏后人视为“灵验”无比的石碑虽经多次搬迁，但至今保留完好，成为漈上村的传世之宝。
起傅崖与凤凰亭
“起傅崖”的题字刻在凤凰山的一处崖壁，下面曾有古代的驿道经过，今天则是一条登山公路，通向漈上村。
此崖高二、三丈，宽十丈许，中间的“起傅崖”三个大字，非常醒目，旁边还有一首《咏傅崖》的七言律诗，字迹则较为模糊。这三个大字和诗，均出于南宋爱国词人、豪放派代表人物之一、著名书法家张孝祥之手。诗云：
欲识东君信去催，古人止渴意思梅。
根茎虽向春前发，枝叶曾经雪里开。
万物丛中推作首，千花圃内独为魁。
高才应是和羹手，何必须教傅说来？
张孝祥对前辈陈祥道、陈旸的事迹非常熟悉，题刻“起傅崖”与七律《咏傅崖》将这两位兄弟比作商代名臣傅说，意在赞扬他们的能力与功绩。傅说原是个工匠，常年在“傅岩”筑城，因出身低贱，本无姓氏，后被商王武丁“举为相”，才将“傅”当作自己的姓。傅说治理朝政很有一套，能让方方面面的人都感到满意，商代在他执政时出现中兴的盛况。武丁对此非常满意，把傅说比作和羹调味的高手。与傅说相似，二陈同样出身清贫，而且都为朝廷所用，都作出了贡献，张孝祥因此有了上述的题刻与诗作。
张孝祥是安徽人，为什么会千里迢迢来到漈上呢？据说，二陈的侄子陈和中与张孝祥乃同榜进士（张为第一，即状元），关系密切。宋孝宗乾道元年（1165年），陈和中请假回乡省亲，诚邀张孝祥同行，后者欣然答应。他们从临安出发，一路风尘仆仆，来到了凤凰山麓。张孝祥既为这里的秀美山川所倾倒，更对陈旸、陈祥道的学识与为政之道赞赏不已。他听说二陈年轻时曾在崖边读书，便欣然写下“起傅崖”三字，并赋诗一首。
离“起傅崖”不远处有座凤凰亭，旧《闽清县志》曾明确记载，该亭为宋陈祥道所建。此亭历经兴废，现在人们看到的建筑为近年所修复。与“起傅崖”隔溪相望的崖壁上，还有一处石刻，是陈祥道所题的“龙首岗”。起傅崖与龙首岗，是“二陈”年轻时辟圃种梅读书的地方，如今成了人们观赏古迹与追思前人不朽业绩之处。另说，陈旸小时候读书，曾从步行定数之中，悟出以读少记牢求得甚解为原则的读书法，每天只读120字，把它读懂读透，烂熟于心。南宋进士陈善据此在《扪虱新话》中写下《陈晋之读书法》，给予很高的评价，称其“一日只读一百二十字，后遂无书不读”。此文收录于《四库全书》，近年被选入《中华传统文化经典诵读》，并列为初中语文课学习内容，其有关的试题还经常出现在高中入学考试中。
古石桥的生动故事
从“起傅崖”“凤凰亭”转向龙首岗，溪涧之上有一座千年古石桥。长20多米，宽3米、高6米。桥墩石砌，桥面三跨，每跨各铺设5根石梁，每根石梁重约三、四吨。石桥年代久远，工程浩大，究竟是何人于何时所建，没有留下任何文字记载，却流传着一个生动的故事。
据说，古石桥修建之前，连接村口两岸的是一棵横卧的大藤树，村民视为天然的藤桥。陈旸小时候在藤桥上读书，常于其间来回走动，每趟都是120步，从中悟出了读书“牢记则有进益”的读书法。当时，村里有个为富不仁的土财主，儿子个个不学无术，而陈旸却出仕当官，名扬朝野，这让他非常妒忌，便心生歹意，企图破坏陈家的风水。一天，土财主请来风水先生，要他想办法让陈家倒霉。风水先生在村里转了一圈后对财主说，“这事很容易，只要你把村口那棵大藤树砍断就可以了”。土财主听后很高兴，不等天亮就拿着斧头到村口去砍藤树。说来也怪，任凭他怎么样用力，砍了一整天，只伤藤树的一个小口，而且第二天一早去看，已经愈合如初。土财主气得半死，继续用力砍，但无论他怎样使劲，藤树还是白天被伤一个小口，晚上就愈合，天天如此。
看到藤树毫发无损，心地狠毒的土财主气急败坏，又去请教那个风水先生。风水先生听了他的一番叙述之后说，“此事不难，只要用一盆狗血淋在藤树的伤口，问题就解决了”。第二天，土财主按照风水先生的指点，砍过之后，便用狗血泼到藤树的伤口。此招果然有效，被砍伤的口子不再愈合，于是土财主又连续砍了几天，并天天用狗血泼洒。结果，那棵横卧而被当作桥的大藤树被砍断了，而在此时，陈旸因“坐言盐铁利忤旨夺职”。土财主知道后高兴得跳了起来，以为陈家的风水终于被破了。
没有了古藤桥，漈上村老百姓往来两岸很不方便。一贯对老家的事情非常牵挂的陈旸看在眼里急在心头，当他平反复职后，立即把皇帝补发给他的俸禄，全部捐赠给家乡，以便在村口修建石桥。由于建桥的工程较大，钱不够，陈旸又上书朝廷请求帮助?；实鄹心钏倚奈?，便拨了专款。因此人们说，漈上村的古石桥是用陈旸的俸禄和皇帝的拨款修成的。
记载为民办事的贤良陂
漈上村虽然常年雨水丰沛，但村外漈头岭的数百亩土地，却因悬崖峭壁所隔，溪水无法到达，致使十年九旱，老百姓因此一愁莫展。陈旸年轻时在家乡读书，知道这一情况，很想解决却无计可施。后来当了官，仍然关心老家的事，但毕竟远在外地，鞭长莫及。那年，他在朝廷因辩宝“忤旨夺职”，回到阔别多年的家乡，看到漈头岭的问题仍在，便多方筹集资金，准备于村口悬崖峭壁上凿崖修渠。
陈旸碰到的第一个难题是建陂头拦河坝。拦河坝必须建在村口河床的中央，但河床却是一整片倾斜而光滑的石头，如果砌石建坝，不仅工程量大，而且很难挡得住每年洪水的冲击。怎么办？经过大家七嘴八舌的议论，想出了一个办法，即先凿石洞，每洞相距2米多，并排成行，与小溪中线大约成45度角，然后立松木桩，垫莽草，筑粘土、覆沙石。之所以用莽草为垫，并非轻率所为，而是根据莽草浸在水中长期不腐烂的原理所作的决定。这样，一座既简便又经济实用的陂头拦河坝很快就建成了。
拦河坝建成后，接着修水渠。然而水渠修到离村口不远处时，却碰到了巨石挡路。工匠们面对这个大家伙，毫无办法，只能“望石兴叹”。陈旸看到这一情况后并不气馁，而是神情庄重地穿上朝服，烧起高香，对着巨石跪拜。倾刻间，一声巨响，只见那块高十几米、宽七八米的大石头，从正中间自上而下裂成两半，形成一道天然的石缝，清澈的溪水因此顺利流过。乡亲们为了感念陈旸的功德，便把这座水陂命名为“贤良陂”（陈旸曾高中“贤良科”进士，因而有“陈贤良”之称），并在陈旸拜石得泉之处的石头上镌刻“达泉”二字。
有关陈旸拜石得泉的传说，虽然带有神话色彩，但它形象而生动地反映这位古代清官心系老百姓的优秀品质，因而得以流传下来。至于那座“草木筑成”的拦水坝，竟存在了近千年，直到上世纪70年代，才为上游的水泥块石混砌坝所代替。于是有人评论道，古老的“贤良陂”与当今那些“豆腐渣工程”相比较，可谓天差地别，不可同日而语。
走访归来的感想
漈上村的文物丰富，除了上述景观外，还有一些古迹，如石磴桥，开闽寺旧址，陈柄墓道上的石翁仲石虎石羊，环村石板路遗址，等等。在陈旸后裔的热心引领下，我等有幸一一去过，大饱了眼福。
走访归来，笔者认真阅读了陈旸、陈祥道的传记以及漈上村的介绍等书籍，感受颇多，其中最深刻的是，漈上之所以能称为历史文化名村，除了许多珍贵的古代实物外，更重要的原因是曾经拥有文化发达、经济繁荣、名人辈出的当年。这是漈上先祖的荣耀，也是他们留下的精神财富，很值得今人珍惜与继承，进而再创文化的辉煌与经济的快速发展，在奔小康的征途上迎接更加美好的明天。出于这个愿望，不揣浅陋，作《漈上》诗一首如下：
礼乐传道越千年，漈上美名播声远。传承非是走老路，创造方能谱新篇。
为有今人齐努力，定叫未来胜从前。小康全面实现日，共庆不忘慰先贤。
（本文原载于福建省炎黄文化研究会、省作协“走进八闽”文化采风系列之《走进闽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