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乃裳的璀璨人生
林爱枝
璀璨，原本是形容珠光宝气的，或其他能放射光芒的物件，光彩夺目，光华四射，即便在暗中，也能以明亮的光辉示人。
说黄乃裳一生璀璨，并不言过其实。纵观他一生，有好几件大事，或说好几段重要经历，或堪称第一，或名列前茅，宛如高空星辰，永不殒落。
强国富民两计策
黄乃裳说：“中国的积弱由于民智不开，而开通民智有治本、治标二法：办学为治本之图，办报为治标之计?！庇谑牵煅?、办报齐头并进。
在家乡那偏僻落后、与世隔绝的小山村，忽然来了乡人从未见过的传教士，他们组织了教会，建设了教堂，十分新奇?；颇松岩簿娴亟私袒帷Ｔ诮袒崂?，他有了读书学文化的机会，能广泛吸纳各种新知识新观念，如科学、社会、民主等等。他的思想改变了，眼界也开阔了。
在教会里，黄乃裳受聘参加《郇山使者》报工作，任主笔。该报除了宣传宗教，还刊登时事，传播现代科技。他感受到报纸的威力和作用。他在报上发表了有关“天足运动”的文章，有关“防治天花”的文章，向民众宣传反封建思想，并传播科技卫生知识。
黄乃裳
他考取了举士。举士，在封建社会，可以说是仕途的开端。但他无意，只想着自己能做些对国家、对民众有益的事情。
之后，他去了北京，与维新派康有为、梁启超等人过从甚密，更具体、更深刻地了解了维新的内蕴，探究维新变革思想。他还参加了“公车上书”活动。
从虔诚的基督教徒到坚定的维新改革派，这是黄乃裳生命中一次华丽的转身！
他深感：清廷腐败，外侮日亟，要革故鼎新，必先振作士气，开通民智。于是，在家乡福建创办报纸的决心由此而定。有了自己的舆论阵地，就可打破外国人独霸福建报坛，更有效地宣传维新变法思想。
《福报》诞生了。它比当时几家维新派报纸，如《时务报》、《国闻报》、《湘学报》等等，时间都要早一些，或不相前后。
《福报》是黄乃裳创办的第一张报纸，其办报宗旨是：宣传变革维新，富国强兵；设立学堂，培养人才；整顿吏治，沟通民情；发展实业，振兴商务；反对迷信，革除陋习……他把它做为宣传维新变法的重要阵地。
他在《福报》上发表的《福州宜设报馆说》，比较集中地论述了设报馆的必需及作用：是国家发展壮大的必然产物，可以扩大民众见闻、开阔眼界，广开言路，是社会的一种进步。他很有见地地指出：“报馆益多则闻见益广，闻见益广则变通益速，变通益速则国势益强”?！胺梦适笔?，登之报章”，“海内耳目为之大廊”。办报有利于开辟言路，上下沟通，认为“广设报馆，收摭新闻，俾政令沿革，为刍荛之采。上述枢府，下及节镇。人人广进言之路，人人获听言之益，岂不懿饮”。描绘了言路畅通的理想王国。他还认为办报有利于抑恶扬善，扶持正气：“为不善者亦稍知畏惧，为善者亦得广为播扬?！卑延呗鄱钥锓稣拢颊?，培育精神的作用概括得很全面、很细致。
《福报》上发表的几十篇言论，态度鲜明、观点精辟，传递了各个方面的维新变革思想。
今日，报业繁盛，但报人未必都能清晰地看到、运用到报纸的高尚作用，甚至自贬人格，与低俗为伍。
他一生办过六种报纸，基本都担任主笔。在这些舆论阵地上，他秉承的主旨都是：以舆论为武器，唤醒国人、武装国人；宣传鲜明的维新观点，执意改革，为护国保种竭尽全力；高举反帝反封建旗帜，捍卫国权，维护民生，表现了一位近代士子为国为民的杰出人格，高尚胸怀！
他堪称为中国近代新闻出版先驱！
同时，他还积极从事翻译工作，七、八年时间里，有十多种译著问世，其中尤以《美国史略》为最，主要是介绍华盛顿领导美国反侵略、求独立的历史。他在新加坡见到孙中山时，谈及此事，孙先生竟作揖感谢，夸他此事办得好，说：“凡是要为社会为国家谋幸福欢乐的人，必须自愿并且自始至终、坚持不懈，能担负起痛苦的责任，马丁·路德与华盛顿等人可做为榜样”。
黄乃裳一生办教育。
废科举，办学堂，是维新变革运动的重要内容和可观产物，也是中国近代化的先声。
笔者近日观看了大型纪录片《船政学堂》，久久思考回味不停。这“学堂”绝不只是形式的改变，而是注入了近代的办学思想，注入了自然科学的成就。在那里，哪怕生吞硬剥，你也必须能听能看法文、英语的教案或资料；你必须进入机械制造、航海驾驶诸领域，这是中国科举从未接触过的。你在课堂上了课，还要登上轮船去搏击风浪，这种既学又操作的事情，在中国旧书院哪里寻找？
遥想当年船政学堂，招生广告一经贴出，带来的就是一片哗然，一片非议，视为梦呓。就是船政大臣沈葆祯的熟人、好友，也颇犹疑顾虑，不敢把孩子送进学堂。仅仅一所学堂，就引得朝野震动，沈葆祯为了保住学校，不得不自己开课，讲些子曰、圣人云的内容，以示不忘科举。
而在“百日维新”前20多年，黄乃裳就创办了学堂：福音、培元、英华三个学堂，在全国领风气之先。他亲任三校教务长。尤其有创见的是，他赋予了“教养兼备”的思想，既读书又劳动，这才能培养有用之才。他还创办了“妇女职业教育”，主旨是为妇女解放、立足社会，真可谓远见卓识！
他先后在家乡闽清县办了34所高初小，在原英属殖民地诗巫办了5所学校。
他是中国新学堂最早创办人之一！
从维新到革命
黄乃裳生活在清王朝晚期，面临的是朝廷腐败，国家贫弱，民不聊生。他与许许多多关心民族命运、国家前途的志士一样，探索、寻求救国救民的良策。
《南京条约》的签订，使国家沦落。福州被打开成了通商口岸后，第一拨潮涌而来的是传教士。他们宣传自己的价值观和生活理念，同时也带来一些崭新的工业化产品。
十分难能可贵的是，黄乃裳对社会，对自己都有冷静的观察和内省。他原本是虔诚的基督教徒，他对传教士所说的“恃人力不能胜诸罪恶”很入脑入心，以为是赎罪救灵的要道，表示：“誓至死之日，遇有机会，无论何等人，必对之阐扬赎罪救灵之大道?！?/span>
可是时间推移了，他看到的仍是外患日逼，时事多艰，民族危难，日益深重，直至中日甲午战争，称雄亚洲的北洋水师全军覆没，泱泱大国却不敌弹丸之地。
他的三弟黄乃模，是“致远”舰的副管带，也在这场战争中同管带邓世昌及全舰官兵沉身海底，为国殉职捐躯。
国仇家恨充满胸间，这使他义无返顾地走上辛亥革命之路。难忘在新加坡与孙中山数日数晤之经历，他完全接受了孙中山的革命主张。
他应孙中山之邀，在新加坡宣誓参加同盟会。
他接受分工，担负起沟通福建、广东及南洋革命党人之间的联络，并择址相机举事。
他参加组织了潮州饶平黄岗起义，并为之筹集了百万元经费，训练了大批的青年骨干。他从英华、培元、福音三学堂中抽调身强力壮，富有爱国精神的学生组成炸弹队，在光复福建中炸弹队功劳非凡。
福建光复后，军政府成立，黄乃裳被任命为临时政府行政院副院长兼“交通司长”。他利用他同南洋侨民的友好关系，为临时军政府的军队筹得了巨资。
辛亥革命成功，孙中山被拥为临时大总统，黄乃裳兴奋不已，五次与孙中山电报往来，向孙中山祝贺，希望他成为中国的华盛顿。此后，黄乃裳还在古稀之年、远赴广东，担任高级顾问，鼎力协助孙中山。
晚年归里，仍贡献不止，修了福斗圳等水利，造福乡里。
他奋斗一生，清廉一世，他不为自己赚钱，不为家人聚财，却为革命事业，四处奔波，筹集资金，连许多女性都把仅有的首饰都交给他，以支持他的正义事业。
域外拓荒第一人
“维新变法”失败了！
那些擎旗人物被杀的杀，遭通缉的通缉?；颇松岩苍诒煌┤嗣ダ?。这使他的维新宏愿遭受重创，使他的热情遭到浇灭。他可是希望通过维新变革来改变国家和民众的命运！
他回到了家乡。他仍然要置身于贫穷的境地，仍然每天要面对穷困无助的乡民。他思虑着如何能“为桑梓穷无聊赖之同胞辟一生活路径，不至槁饿而死，且以远女主之淫威与夫专制之虐毒”。他又目睹沿海一带的许多中国无地农民，被当做“猪仔”卖到南洋、美洲、欧洲等地当劳役苦工，十分痛心！
要是能组织同胞们去南洋垦荒谋生计，岂不是好事！他立下了这样的愿！
他开始谋划这件事，并到英属沙捞越察勘，最后，在沙捞越的诗巫找到了一块地。虽然荒凉，但地势平坦，水草丰美，适合垦荒种植。他与沙捞越王签订了《垦约》十七条，又借了三万元作为开办经费。然后就回福建，以闽清子弟为主，又在闽侯、古田、屏南、永泰等同属福州十邑的邻近各县招募垦民1000多人，分三批赴诗巫，并为这些垦民提供了旅差费，置办了农具、种子，还配备了医生，做好充分的准备。
《垦约》十七条很值得品读：“待我农人与英人一例；所垦之地享有九百九十九年的权利；二十一的升科，每英亩纳洋银角；王家如需要吾农已开垦之地，须照时价估买；吾农有往来自由、信仰自由、言论自由、出版自由、设立公司商业自由、购买枪械自由、船业自由之权利；无纳丁税、无服公役、无当义务兵……”，看看，在一百多年前，黄乃裳就有这些前瞻思想，为垦农争得了平等、自由的权利，使垦农们成为新城土地的主人。这不就是民权吗！
黄乃裳信心满满，信念坚定，用了整整五年时间，亲历亲为，在诗巫建起了一个“新福州”，此后，他及他的后人又在拉让江流域相继开辟了三四里街、民里街、明那丹、民都鲁、马来奕等垦场，修筑了道路，创办了华侨学校、工厂、商店等等，一座城市雏形兀然凸立。一千多人，在数千亩土地上，在远离祖国的地方，这是怎样的奇迹，怎样的创举！这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
他是在实践孙中山的“民生主义”呀！他不为自家集聚财富，成就什么“首富”、几富的，以资炫耀。他只为民生而呼喊、而奔波。他远走异国他乡，正是寻求自己愿望的实现。
如今，诗巫已成为马来西亚沙涝越的第二大城市！一个现代化的城市！
据说台湾作家龙应台参观了“新福州”，惊叹这无异于华盛顿独立开国！
当地民众怀着深深的敬意，尊称黄乃裳为“港主”，在那里建有“黄乃裳纪念碑”、“黄乃裳中学”、“黄乃裳公园”、“黄乃裳路”。
几人能享有如此尊荣！
梳理他的一生，从基督教徒，到维新志士，到民主革命战士，黄乃裳都是走在时代前头的探索者、领军人物，他办学、办报，域外拓荒，无不为国为民，有这样的胸怀与眼光，称之为时代的翘楚，人之楷模，当之无愧！
怎样纪念和传承
此次采风，与前比，看到更多的纪念黄乃裳的资料；参观了黄乃裳故居“登庐”，尽管破败，但门脸还在，如加修缮，便是很好的纪念地；拜谒了他的陵园，与其弟黄乃模合葬，为清光绪钦赐。有村主任黄雄星、镇侨联主任黄祯森领头，到处筹资修缮陵园，建纪念馆。那天到陵园，心中十分慰籍，只见松柏森森，花草相映，陵园洁净。纪念馆不大，也展示了黄乃裳可歌可泣的一生。
笔者读到一本专集，是在黄乃裳诞辰165周年之际，由闽清县结集出版的《典藏黄乃裳卷》，卷中收集了多位省级、国家级领导的题词，如贾庆林、彭冲、叶飞、张廷发、林一心、庄炎林、陈明义、黄瑞霖，称赞之：“彪炳千秋”、“丹心报国”、“弘扬爱国精神”、“诗巫创业海宇扬名”、“革命志士民族英雄”、“情系华夏福泽桑梓”、“爱国侨领家乡先贤”等等?；故占思甘蛔摇⒀д咦吹募湍钗恼?，洋洋大观，很全面地宣传了黄乃裳。书的扉页楣题：“谨以此书献给爱国侨领、民主革命杰出的政治家、辛亥革命福建的主要领导人、中国近代新闻出版的先驱者黄乃裳诞辰165周年”。笔者以为，这些赞誉都十分正确，十分中肯。
尤其是时任福州市委书记、市人大主任，今国家主席、中共中央总书记习近平的题词：“侨史留芳”，以及他在纪念开垦“新福州90周年”纪念会上的讲话。
习近平总书记回顾总结了黄乃裳异乎寻常的一生：是中国近代一位著名的爱国者，他处于中国历史上最为黑暗且充满了屈辱的时代，“为救国图存，寻求富强之路”，他勇于探索和进取，“矢志不渝，奋斗终身”。他是一位热爱祖国、热爱桑梓的著名的爱国华侨，也是一位坚强的民主主义革命者、振兴中华的志士。他不仅是全体“华侨的骄傲，也是整个中华民族的骄傲”。
习近平总书记号召：
要进一步学习和发扬黄乃裳先生的爱国主义精神。
要进一步学习和发扬黄乃裳先生的艰苦创业精神。
要进一步学习和发扬黄乃裳先生不懈探索、追求进步的精神。
近年来，中央十分重视对传统文化的传承，对历代先贤的缅怀。全国各地在这方面的工作也做了许多，如修纪念馆，开纪念会、举办学术座谈会，出版各种纪念文集等等。这些都是必要的、很好的纪念方式。
但笔者反复思考，总感到光有这些还不够，这些做法总归是形式，如何让他们的思想精神深入人心、付诸行动，才是最切实的纪念，因为他们在他们的时代都是以实际行动实践他们的理想的，黄乃裳亦是如此，他一生奋斗不懈，以愚公精神、精卫之志，赞同维新格致，是看到“外力之侵迫，国势之孱弱，民治之腐败，社会之颓落”，不能得到有效的改变，因此，他身体力行，长期任教于福音书院、英华书院，培养了不少人才；他创办的《福报》，充分表达他的观点，笔峰犀利，针砭时弊，多涉国情时事，多开放思想，变革政治，富国强兵等维新思想。
他心怀国家和民众，脚踏实地，所办之事皆可见可观、可触可摸、与人民群众在一起实践。而如今纪念先人，往往只开一个座谈会（纪念会），有关人员宣读一篇纪念讲话，或召开一个研讨会，事后结集出版一本论文集，走不进民众，更难化为行动。仅是一次活动而已。
笔者以为，对于先贤、先烈的纪念或祭奠要有一种制度或一个秩序，或诞辰纪念，或殉国殉职纪念，等等，定出相对固定的日子，比如这几年设定的农奴解放日、抗战胜利纪念日，为南京遇难同胞的国家公祭日，中办、国办、军办也下发了做好烈士纪念日纪念活动的通知等等，都非常抚慰人心，使人扬眉吐气。
要有各自的主题，体现各自的特点。他们自然有共性，诸如爱国主义精神，忘我精神、艰苦奋斗精神等等，但这些又都有各自的表现，有个性才能有鲜明的宣传效果。比如福建工业学校有个“承志班”，讲的是1949年，解放军有18位官兵在驰援厦门时，遇敌机轰炸而牺牲，他们的战友吴枝花含泪收拾遗骸，就地掩埋了。他们的战友、今离休老干部张福伟一直牵挂着。后在工业学校后山找到了埋葬地，并将战友们遗骸迁至烈士陵园。
工业学校接过张老手里的烈士证，成立了“承志班”，每年烈士牺牲纪念日、清明节都举行纪念活动。
北京大学是“五四运动”发祥地，新生入学，第一课就是各系主任讲授如何纪念和发扬“五四运动”精神。
福州马尾的福建师范大学第二附属中学，把船政精神、马江之战都汇编进教材，设置课程，进行讲授，成为教学的组成部分，为铸造良好校风、学风发挥了很好的作用。
用今天时新的话说，学习、传承、发扬先贤、伟人、英烈的伟大精神、高贵品质，就是要有这样的常态化，春风化雨、润心无声，才能滋养性情，永不褪色。
要分层次、分类型。比如纪念炎黄二帝，天下华人都是他们的子孙，理应由国家举办，而如今只交给有关省份来办，笔者以为规格低了；一些世界级人物比如林则徐，是世界禁毒英雄，许多国家都纪念他，但目前我们国家只是由福建省以及林氏家族后人来安排有关纪念活动。国家民政部门应负责这项工作，理清关系，确定交办单位，规定时间或每年、或每两年纪念一次，长此以往，广大共产党员、人民群众才能倍受濡染，潜移默化，成为思想、精神不可消融的组成部分，历代先贤的高尚境界，伟大品格就能更好地得以传承。
（本文原载于福建省炎黄文化研究会、省作协“走进八闽”文化采风系列之《走进闽清》）